现在想起三伯,竟还是三十年前的模样。那时他还年轻,方型的脸上挂着笑,仿佛取笑了别人后流露出的那种心满意足。按村里的辈份,我得称他“三伯”。三伯,会一手好木匠活,整天价“走南闯北”,带回外面世界的新鲜事,人又灵通,村里人都敬重他几分。
我却怕他。那时候,我还是个跟在大人屁股后面的小丫头,曾到十里外的大姑家住过几天,回来后,三伯就追着我讨要“饭钱”,还说是大姑让他来的。起初不信,可他一次一次地说,心里就慌了,看看父母,他们脸上都挂着看不懂的笑,一副没有立场又不肯帮忙的样子,我茫然无助。于是,瞄着他的身影,远远地就躲起来。
后来的一件事让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三伯家的对面,是一片宽阔的场地,那是大队里打场晒粮和孩子们自由玩耍的地方。场地一角,横七竖八地堆放着一些粗糙的水泥管子,一米多长、直径十几厘米粗,听说是准备用来打井的。对于我们这群野玩的丫头、小子,这可是新奇玩物。我钻进一个管子却怎么也出不来,腿一弯,小腿就卡住了,越往外挣,卡得越紧,上,上不来;下,下不去,膝盖处蹭破了皮,流出鲜红的血,我又疼又怕又急,直掉眼泪。伙伴们也都吓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突然有人急中生智,跑去给我父母送信,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眼看天都快黑了,恐惧一点点笼罩过来,我哇哇大哭。终于盼来救星,是三伯闻讯赶来!他手拿锤子,慢慢放平我和水泥管子,从我的脚处一点点敲掉水泥,我忍着敲击带来的阵阵疼痛,听着水泥一块块碎落在地,终于,我的腿可以伸直了。三伯扶着我,适应着走了几步,看看没有大碍,送我回了家。
于是,特别感激起他来,心里亲近了许多,经常去他的家里玩儿。三伯整天都在院子里干活儿,通常耳朵上夹着根铅笔,有时也换成烟卷。锯子、斧子、刨子、板子一应俱全放在手边,刨花在脚边慢慢堆积,松落落地翻卷着象海边的波浪。很神奇的是那个墨斗,黑色、鸟状,先固定住,再从屁股抻出一条线拉到需要的位置,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提一松,一条黑色的直线就印在板子上,抻线的时候,墨斗侧边的一个小轮转动着“刷刷”有声,仿佛很快活的样子。院子的一侧,摆放着三伯的成果:大衣柜、立橱、三屉桌等,那些边角料,也成了高高低低的低桌子、矮板凳。我家的小板凳里模样很光滑俊俏的几个,都出自三伯之手。
说到三伯,还有件快乐的事情。村子里全是黑土地,种些高粱玉米等大庄稼,没有种过花生,可不知为何,他家却可以收获花生。当然,那得坐上牛车,走老远的路,到一片大沙坨子里。那还是我生平*一次看到生长着的花生,脆绿的椭圆的叶子,漂亮极了,那一排排一丛丛的花生秧,被犁铧一翻,便齐整整地侧倒在一侧,从根部的沙土里露出一堆白嫩嫩的花生角,又甜又脆又香,嚼在口中泛出白的汁液来。三伯的独生子,大我几岁,我叫他民哥,突然有了什么新发现,大叫“老爷子”!(三个粒的花生比较稀罕,这便是我们对它的“爱称”)。我便抢着“我要老爷子”,周围的人都大笑,“好好好,我们都给你找老爷子!”民哥也坏坏地跟着笑,我却不懂他们为何都笑,只是追逐着三伯的脚步,果然,他为我找到了好几个“老爷子”,我当宝贝一样爱不释手。
这些事,是我童年时对三伯印象很深的事情,其他的早已淡忘了。我上高中那年,三伯家喜气洋洋地盖了新房,要给民哥娶媳妇了!房里的家俱橱柜全是三伯用上等木料亲手打制。三伯点还名要我去“接媳妇”!“接媳妇”是乡村里的土叫法,就相当于现在的伴娘,是个很体面的活儿,一般由村里俊俏的姑娘媳妇来担任。我不辱使命,把个浓眉大眼的漂亮“媳妇”迎进了家门,还勇敢地站在嫂子前边充当卫士,提防着那些厌恶的半大野小子们,决不能让他们把蹭了锅底黑灰的手抹在嫂子白嫩的脸上……
后来,我去省城读书,毕业后回县城上班,生活的圈子差不多也是单位和家的两点一线,一晃又是十几年的光阴。关于三伯一家的消息,大多是回老家时听母亲讲起:民哥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嫂子是个厉害人,和公婆的关系不好,三伯住在院中矮旧的小厢房里。还有更可怕的:民哥得了癌症,没过多久,就永远地走了。这真是个让人伤心的消息,初听到时,竟连唏嘘几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家庭的变故,也影响到孩子,民哥的大女儿芳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
也不知能帮三伯家做些什么。当时正是旅游旺季,我就主动张罗着介绍芳到离城几十里的岛上作了服务员,体面干净,收入也不错。不久,我有事上岛,和服务员问起芳的情况,人家轻描淡写地回我:和谁谁谁走了,那人是市里的。我心里吃惊:私奔?难道芳就这样选择了她的人生?我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做得对还是错?和母亲商议是否要去和三伯谈谈这事,母亲说:还是别去了吧,你嫂子很近处了对象,进进出出的,你三伯看着伤心,搬出去住了。
我愣在原地。我怕目睹三伯晚景的凄凉,更怕再触及三伯老来丧子之痛。很终,也没去见三伯。
可是,想起三伯,心里还是不安。
几年以后,得知:嫂子再婚,带走了两个孩子;
三伯思子成疾,忧愤而亡;
孤苦无依的三妈再嫁他人;
三伯的老屋还在,已换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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