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三十多年，在异地他乡漂泊无依，我尝尽了一个游子的辛酸和无奈。午夜梦回，在故乡渐行渐远的物事当中，我经常怀念一头老水牛！怀念它的勤劳，怀念它的安详，还怀念它那晶莹的泪水。
那时候我13岁，跟随父母住在克初岭的一个农场里。老牛是农场分给我们家的耕牛。
初见老牛的时候，它在安详地吃着青草，嘴巴一张一合，吃得很慢，但却有滋有味。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我好奇地摸了一摸老牛，它也毫不在意。那模样，真像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皎洁的银光铺满大地。我把吃饱的老牛拉进了它的新居。这是一间通风良好，地板干净的瓦屋！
夜深了，老牛还瞪着大大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新居。那牛眼，如同碧空一般湛蓝！
皎洁的月光透窗而入，轻轻地泻在地板上。忽然，我看见牛眼里流出了两颗澄澈如波、温润似玉的泪珠。
从这两颗泪珠里，我看到了老牛的温情、纯洁和善良。它的感情竟然如此的细腻！一间简陋的牛屋，几把嫩绿的青草就让它感动得一塌糊涂。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双休日里，我们兄妹四人都分配了农活。而我的任务就是放牛。
早上，当我把它牵出牛栏的时候，它温顺得像一个女人。我先把它拉到后山的水库里喝水，然后再骑着它，沿着山谷的小溪一路走到6号山。
6号山是一个天然的牧场。在一大块葱郁的森林旁边，是方圆几百亩的绿草地。那里的草又长又嫩，是牛的很爱。望着绿油油的草地，老牛喷着响鼻，一双牛眼忽闪忽闪的，发着亮光！
把牛绳丢在地上，让它自己吃草。我便惬意地躺着草丛里看书。累了就仰望天空上的白云，饿了就到处采摘山果吃。
这是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在这段时间里，我丝毫没有现在的孩子一样多的作业和烦恼。陪伴我的是6号山的青草绿树，天空中的朵朵白云，还有一头温顺的老牛！
中午，牛吃饱了，我们就一起回家。在牛屋里，老牛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一脸的安详，它的嘴巴依然在咀嚼，在回味！那双牛眼晶莹而湿润，好像那里蓄着一泓清泉。
六月终于到了，老牛很辛苦的时候也随之来临。早稻收割结束，老牛就要拉着沉重的牛车，把粮食运回家里。
每次都是父亲驾车，我跟在车后。牛车在崎岖的山道上缓缓而行，老牛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一天十几个来回，道路漫长而坎坷，老牛总是一声不吭，默默地忍受，似乎它生下来就是为了拉那沉重的牛车。
晚上，我把鲜嫩的青草倒在老牛的面前，我突然发现，老牛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那是世界上很美的眼睛！上天竟然把生命的灵气全部集中在这里！
在我注视下，老牛默默地吃着青草，它的大眼睛里滚出一颗颗晶莹、硕大的眼泪，然后串成一行行，顺着腮边刷刷地流淌而下。它似乎在感激我！
熬到农忙结束，老牛终于可以安闲下来。收割后的大地仿佛被剥光了衣服，袒露着伤痕累累的肌肤。这时候，老牛病了。它病怏怏的躺在牛屋里，连草也不吃。
到了冬天，它终于一病不起，连站立都无法做到！
冬日的残阳透过窗子，斜照在这头历尽艰辛的老牛身上。它默默地躺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生命的终点！
我悄悄走进牛屋，默默地把青草倒在地上。听到我的脚步声，老牛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人和牛都是泪眼婆娑。
我轻轻地抚着牛背，忆起我们相伴走过的日子，伤心的泪水忍不住奔涌而出……
当天晚上，天气骤冷，寒流笼罩着整个大地！天空中，不断有凄风苦雨飘过。
第二天早晨，老牛死了！它的头无力地垂在地上，尾巴变得又硬又直。在它的腮边，还挂着泪痕，地下潮湿了一大块……
在我那悲怆的回忆中，午夜悄悄地过去。我抬头一望，月亮已经过了中天。望着这皎洁的明月，我想起了我的老牛，它的泪滴硕大，晶莹，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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