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那个岁末,经由老乡荐引,在闸北的闹市区,我领手到一桩保管的差事。但灵魂深处,依旧笼罩在单位解体下岗,家业飘摇的彻骨寒冷里。命运的不公、情感事业的困惑,心底几度萌生出家的念头。
总算候到一天工地停工的契机,交代同事小李后,便捉空向市区去了。期待的问道三生、参禅拜佛的夙愿,就要得以梦圆,便颇感欣慰。而选定静安寺,那只因是就近,且是香火鼎盛的名寺。
到得寺前,望见山门肃穆高矗,从洞开的一扇寺门窥望进去,幽静的寺内,熏烧的檀香徐徐升腾,穿透上空的凡尘云翳,承接天国佛脉。清心、凝神的梵音,也随之袅绕过来……
寺院门票不菲,我抬脚正欲跨过门槛,却被告知:今朝是某富贵超度法事,部分殿堂暂谢香客。内心不爽,攘攘红尘的商业戾气,也时刻侵扰着佛门净地,而偏离佛陀弟子的正觉之行。弘法利生毕竟善莫大焉,我悻悻地踟蹰了一会儿,就转身信步寺墙外,观听起禅香历久熏染的周遭世象。
放眼望去,褐红色的外墙与庙宇的金顶栋檐,已髹漆的富丽堂皇,不过也似乎只剩下了堂皇,却无法触摸到了历史的沧桑。寺墙的四围香铺林立,相面算卦的聒噪着喋喋不休,奉迎着来许愿还原的各路香客。转悠了约半个时辰,怅然地吁了一口气,后悔似乎没选对道场而去龙华寺。但旋即自责起自己可怕的闪念,忌讳因自己的“杂念”而亵渎菩提。只是这番情景,的确不合我灵魂栖息的净界。天色将晚,云雨似来,于是去意顿生,也无心再进去叩拜敬香了。
打道回来,出地铁站向西北,步行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是工地所在。
时令已是深冬,艳阳下,迎面的朔风依然让人不寒而栗,而脚下的败叶回旋着飒声劲走。我瑟缩了一下颈脖,朝必经之地的乌镇路桥走去。行至桥头,目睹早晨裹着红头巾的母子俩,仍然乞坐在哪里,只是朝北撑了一具小伞,抵御着晚来的风寒。
时间尚早,便拐头向“红头巾”过去,想看个究竟。与以往所见不同,木然而坐的这位妇人,对面前施舍者的善举,视若无睹,没有常见的卑躬感激与泪水。略显斯文的脸庞上,却是一副漠然迷茫的眼神,一下子就勾起人的怜悯心,给人惶惑无助、万念俱灰的视觉冲击。灰黄、皲裂似龟皮的双手,十分抢眼,将风袍裹得严实的孩子搂抱胸前。那孩儿嫩红的小指,却无知无识地,掰食着“龟手”托捂着的干馍馍
零零星星地,这里聚散着行人。
“真是她的伢啵?”“她又不吭声?不晓得。不过装得挺像!”两个老乡在猜度。
“现今贪图安逸、不要脸的多了!晚上不定就到哪儿逍遥去了呢!”
“不是迫不得已,谁又会丢人现眼哦?‘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多积一分功德吧。”一位婆婆将硬币放于那母子面前,一面回应道。
“個种事体多咧,侬管得咕来伐?”年轻小伙探头瞅了瞅,身边的女子拽他衣角催着。
“您出的是冤枉钱呀!说不准人家比您还富呢!穷人救济富人么?”
听罢,我从裤兜扣出来的5元钱,便又缩回去了。
我本已走出很远了,内心总还在将信将疑:想那深处困境的孩子,却一脸的天真,恻隐之心难安,便毅然折身匆匆回去。此时此地行人已散,孩子正不安的哭闹着。我俯身塞给孩儿5元钱,一颗忐忑的心才算石头落地。正欲起身回走,妇人哄孩子的乡音却黏住了我的脚步。
“好哒好哒!乖伢,不哭哒,这就回咯哒哦!”多么熟悉的腔调!一股浓烈的乡土味。
自离开老家,乡音已很久未闻,而熨贴心田“土得掉渣”的家乡话,此时竟近在咫尺!人便一下提起神来。毕竟,偌大上海滩,遇到个同乡是一份小惊喜,那份难抑的乡情就暖得心口热热的,而并未曾想她是个乞丐。
趁她收十行李,就唠嗑起她处境的由来,得知她老公原在附近工地干活,因年底赶工期,加班多、压力大,诱发脑充血。出院时医生又叮嘱过:回老家前,还须在沪悉心静养一月。
逗哄哭闹的孩子时,我伸手有意靠了靠小家伙的额头,有点温温发烧。
“赶紧送医院啊,加重后就很‘糯粘’了的!”情急中我夹着方言催促。
“不打紧的!喝点感冒冲剂就会好的,就是受了点风寒。”她认定是常见的小儿科。
这一带,我再熟悉不过,桥北不远处,就有家便民诊所,揣摩着她是畏惧那昂贵的医药费。碍着老乡的面情,我一着就急大方地宽慰:“医药费我给你垫吧,孩子抵抗力可比不得大人,莫延误了!”。好说歹说,才算劝动她来到了诊所。
小孩挂着点滴的空隙,她主动和我攀谈起来。
“知道乞讨也不是个法,可接济过的亲朋,现在都躲我不及呢!大女儿又刚上高中,怕是也要缀学了......还有这个”她一面向挂着点滴的孩儿挪挪嘴,神情忧戚的道。
其实,替她交讫那百多元药费时,内心是有点吝惜的,我已不是从前的白领+小老板,已属朝不保夕,无力更大方的捐赠或施舍了。
“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是有的,也可以试试,到附近工地收捡废品,也不要啥本的。”听罢我的建议,她默默点了点头。我尽力宽慰着她,而自己内心正惶惑不知所以。
时候不早我起身告辞,打听到我所在工地的方位,她“哦”的恍悟一声,说居然就在她“板房住所”的前面,她老公原来的工地就紧邻在b区。其实也没啥稀奇的,偌大的这一片,全是棚户拆迁后的开发施工群区。她又迭声谢过,才转身回去。
今天虽然破了点费,但一种被需要的成就感,与行善后心地通明透亮的觉悟,内心却感到十分受用!
回到项目部,晚饭时间早过。同事问及得知原委,有的开玩笑,诮我热心过度,对人家动机不纯;有笑话我遇到骗子,并言之凿凿:某某亲友遭遇过此事云云。听罢自己没有辩白过多。
的确,我遇见过许许多多职业乞讨者,就像上午去时,地铁里卖唱乞讨的年轻姐弟,明眼便知,没有理由同情。至于那种专门收罗残疾儿,甚而不惜将亲骨肉致残,去发同情悲悯之财,丧尽天良的行径,更应遭天谴。然而,诸多名流尤其公证机构令人咋舌的虚伪与恶性,毒化了人们的善意,欺骗了施舍者的良知,打磨着出当下许许多多溜滑冷漠的心,使民族乐善的优良基因变异,也让当下人们善心迷失。
但我觉得,她不大像。
趁阿姨给我去热饭菜的空挡,我踅到设计小魏电脑旁,陪听起刘欢《从头再来》那首流行曲,因为那旋律渲染出的意境,十分贴合我当时的心情。
我的工地与项目部驻地,分散在乌镇路两侧,上班、吃饭都得路经桥头。次日午饭时间匆匆路过,便下意识里瞥了一眼那乞讨的地方,果真不见了那个人影。可还没回过神来,接连几天,她又出人意料的出现在那了。这种事情,又不便顶破人家脸面探问,就推想,也许她老公目前的健康,尚不能照看那孩儿替她分身吧,这似在情理之中;却也难辨真假。这世道“老乡见老乡,骗你没商量”的圈套,多着呢!世人谋生“猫有猫路,狗有狗道”,把自己的“活法”兜售于人多么迂腐!
想想自己,日日奔忙在熙攘的人流里,也时时感到迷茫,不也俨然一个乞讨者吗?自己尚且“泥菩萨过江”呢!还不知死活地“咸吃萝卜淡操心”,忧戚别人?
从那以后,每当过往此处,就努力控制自己,再不往那儿瞧。但不知为什么,眼角的余光里依然能感受到那令人不快的影子。
时近年末,业主工期催的急,工地一下子紧张忙碌起来。整天便忙于验收、配发材料、整理库内外物料。还要清查维护施工机具,登记台账,填报这样那样的报表。忙碌到忘记吃饭的田地也时常有之,再没精力去关注那些和自己不大相干的闲事了。
记得零星飞着小雪的那晚,我正加夜班,在喧嚣嘈杂的货场收发材料,手脚忙得不可开交,耳际却似总有人在呼喊,忙碌中也匆匆张望几次,又不见人影,便懒得去理会了,怀疑是嘈杂中自己耳朵的错觉。由于工程尾期,各单位都迫于工期追赶进度,工地现场往往变得十分混乱。
“师傅!”谁呀?我伸着脖子望了望:见一个“红头巾”向我急走过来。
“稍等一会啊!”我呼应着那高频的喊声,麻利了结着手头的余活。
“你是?!”
“是你!?”待会再说!您赶快去货场那边,有人正偷铝材出去咧!
我立刻随她同去,一边电告着安全员李工速到现场。
还好,可能盗贼探到了风声,丢下材料已跑得没了影踪。一起内外勾结的团伙盗窃事件,就此平息。所幸工程没发生大的损失,工期内材料的供给也得以保障。项目部便许诺答谢关怀她及家人。
我和她多聊了几句,走在了很后。
她似乎猜透了我的疑惑,会心一笑:“多亏工地老板体恤,照顾了我到b工地食堂做事。没有想到老公康复比意料的快,能照管一下孩子了。我也就腾出了点时间,晚间捡捡废品。这不,才发现......赶忙就来恩人老乡这边报信了!”
歇了口气,沉思一下她又道:“真的蛮感激,那多热心的好人帮衬,人要知恩图报啊!敢情食堂老板娘也信佛,受她熏陶我也就向佛。祈求保佑老公平安恢复,再能做些其它活计。”我能理解,许多象她一样,在大难的无奈中与大爱感恩承重下,寻求心灵安慰而萌生的宿命思想。
“主要靠你自己,天道助勤啊!”我顺口称道了她一句。
看得出,她的处境已有改善,算是苦过来了,也似乎找回了些做人的尊严。末了,执拗要还那次的医药费,我婉言辞谢,毕竟,她家的难气大得多,我怎能如此小气呢!
几天后,在工地项目部会议上才骇然得知:就在那天后半夜,她家即遭遇盗贼同僚泄愤的打砸,幸被当时巡视的治安联防人员解围,损失才不大。肇事者很终得到应有的惩罚,社区和项目部都给与了她家应有的关怀。我庆幸于她险些遭遇的变故,忽然就理解了她那向佛之心。
这家人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私交与乡情都让我难以释怀。傍晚,便提着点水果之类独自去探望。到得住所,却是“铁将军”把门。打听到她弟来上海了,打算做废旧回收生意,想请姐夫过去有个照应,顺带搭手帮衬着看看场子。我心里一阵莫名的欣慰!
“好言一句三冬暖”,危难困苦中,或仁或智的一句善导与点拨,一点微不足道的资助与关爱,就可能拯救或深刻改变他人的厄运。
我并非佛家的信徒,也无闻慧的殊智,看到那间陋室沁出的缕缕檀香,缥缈向上,消融于邻里房顶的炊烟中,变幻、升华作祥云,一片片一丛丛,遨游于上海不眠的夜空。
自己的处境,与那时已不可同日而语了,但当偶尔闻悉刘欢那激励人心的苍凉唱段,那时的情景便相约而来。他人的善助,自身的志气与坚强,真的“心若在,梦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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