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我们家的住房很窄。
在家乡一条末岭岗的古坟堆旁,一幢四扇三间的五柱六齐缩尺的木制瓦房孑然而立,这就是我们的被迫从李氏祠堂迁移出来的家。
我们家的木屋基本上是坐北朝南,它隶属于水井湾土地;木房的西头,居住着与奶奶常年恩怨不断而分开过的爷爷;中间是奶奶与同父异母的长我整整十岁的大哥;我们一家五口(当时,小妹尚未出生),自然只能蜗居在东头的斗室之中。
小时候,我们的家里很穷。
那时,我们的肚子,仿佛是一个永远需要呑吐的机械。我们经常是边走路边左顾右盼着,凡是见到勉强能够吃的东西,都会禁不住地往嘴巴里塞。如水中的螃蟹、鱼虾,地上的蚱蜢、葛虫,被我们抓住后在火里过上一遍,很快就成了我们的腹中之物。又如树、藤、草上的野果及可食的如茅草根儿之类的嫩芽等,也都是我们的上乘食材。父母亲也是一样,匆匆忙忙去上工的途中,往往是随时从破烂衣服的兜里,变戏法似地掏出一点什么可吃的东西,如动物反刍一样地嚼着,或从集体地里捡来的红薯根,或半截生萝卜,或炒熟了的烂黄豆脚料,等等,五花八门。
我们的日子过的再艰辛,可父母亲依然掷地有声地教育我们:做人“竹子要有上下节”“人要有同情心与爱心”……
在我们家的屋后,不足五米远就是一条通向山外的刚打通的公路。公路外沿有一棵枝繁叶茂、华冠如盖、遮天蔽日的外脖子松柏。一年四季中,小憩、避暑、躲雨者不乏其人,有时还热闹非凡,柏下若市。
一个早冬的黄昏,晚霞如炉子里的火焰,给家乡的山山水水涂抹了一层祥和、温馨的色彩。正当我端着过半是红薯的晚餐,摇晃、游荡在屋后的公路上看火烧云时,蓦然发现公路外的柏树下,多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杂物。好奇心驱使我走过去看个究竟时,那堆杂物竟然还颤颤巍巍起来。
“妈呀,里面有一个怪物!”当我看到一个模糊的面孔时,我被吓得弃碗跑回了家中。
那怪物臭气熏天,还招惹了许多的苍蝇;黢黑的脸上,眨巴着一双如食人魔般的眼睛;黄黑相间的毛发凌乱成块,宛如扛在肩头的一个枯饼;多层比汽修厂的抹布还要脏的臃肿的“衣裤”,被四道稻草蝇将整个人从脚至上捆绑成藕状――那“藕”是古墓中被炭化了的颜色;一双极不合脚的脏兮兮的破牛皮鞋,犹如一副古代的脚镣刑具。
“那是人!是讨饭(七)吃的乞丐,值得我们去同情……”妈妈帮我拾回小碗说。
也是人?!那一天,是我生平*一次接触到,地球上还有与我一样,由父母所生的同类,乞丐!
妈妈回到家里,边诉说着乞丐的困苦和雪中送炭的重要,边将家里每个人的口粮克扣了一个红薯。她用一个大碗装上红薯后,还在上面舀了一大勺荞糊饭,并夹了充足的南瓜菜。
“你去帮那乞丐送去吧!”妈妈鼓励我道。
“我不!”我撅着小嘴。
“为什么呀?”妈妈问
“我怕……”我搪塞道。
既然是人,有那么可怕吗?实为不愿,因为我只吃了一个半饱,我相信其他家人也和我一样。
妈妈要我端着那碗比谁都丰盛的晚餐,陪我来到了屋后的那棵外脖子柏树下。也许是饭菜的浓香激活了乞丐的神经,那家伙突然弹簧似的站了起来,一股奇臭的怪味,熏得我差点倒出了胃里刚吃下的不多的饭菜。紧接着,在回光返照的瑰红的晚霞里,一幅怪异的画面出现了。
“福利(多谢)哒,好人!你们是好人啊!”那乞丐长跪在地感激涕零地说。
“没事,你吃吧,哪人没有个为难的时候?”我妈妈扶起乞丐回应道。
我将那碗杂粮饭递给乞丐后,迅速地跑得远远地。回头再看妈妈与那乞丐的身影,我感觉满世界都沐浴在一种宁静、空灵、温暖的佛光里。
我从妈妈与那乞丐的攀谈中得知:她花甲有三,家居贵州某偏远的山区;自十年前她的丈夫与儿孙等亲人死于洪流之后,她只能靠乞讨为生……
我妈妈也真是个活菩萨,她把那个乞丐带进了家里,说什么冬季室外的夜晚太冷,她与我外婆同岁,还说“岩头都有个翻身之日”;我爸爸也真是听话和耐心,他遵照我妈妈的提议,帮她剪掉了那块足有十来斤重的“枯饼”;再后来,就是我妈妈帮她洗澡洗头,很后,还让她换上了几件破破烂烂的干净衣服。
那一夜,我们家的炉子里,一直闪耀着柴火的亮光,因为,那乞丐就睡在我家火炉旁的一条长凳子上。她垫着两件蓑衣,盖着一床我家平时不舍得用的很好的棉被。
俗话说:“叫化子挣槽门儿”,意思是,槽门儿就是乞丐栖身的理想之地。我家没有此物,却被妈妈径直把乞丐请进了我们的家里,还要求我们兄弟仨有大有小。
问题来了,那乞丐竟然“乐不思蜀”,她不想走了。第二天,她告诉我母亲说,她有一个当兵的儿子做大官了,等她找到那位儿子后,她的儿子就会来感激我们全家的,云云。怪了!你的亲人不是死光了吗?我母亲终究不允许我们戳穿那一层纸,只道她是一位落难的老人。
第三天,在爷爷“他们自己都揭不开锅”的斥责中,那乞丐才蹒跚而去。临走时,妈妈还不忘给她搪瓷碗里放上几个红薯。
无论她是健忘还是撒谎,我相信,她是一位真正的乞丐,一位可怜的老人。
(二)
八十年代末,在张家界的市内,总能见到许许多多的卖报人。每次进城,无论经济上怎样拮据,我都要买几份报纸看看,非要把闲暇的时间安排的满满的,方觉心里踏实。
记得有一次,我在汽车站的候车厅,过早地等着回家的汽车,身上只剩下了十元钱的盘缠。我花两块钱就近吃了一碗面,买了瓶一元的汽水,又花一块钱买下文萃报和参考消息两种报纸,便坐在候车厅如饥似渴地读起报来。
阅读前,我就注意到远处有一位拄单拐的独腿乞丐,在逐一地向乘客们乞讨。我那天办事顺利,高兴,便把剩下的六元钱分成两个裤兜早早地放好。左边五元,右边一元。左边是回家直达的车费,右边是给那乞丐准备的分子钱。
看报有瘾,更何况我是肚饱而又不急着赶车?我渐渐地进入了阅读的佳境,任凭“而无车马喧”“不知今夕是何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乞丐来到我的跟前,缓缓地单脚弯曲,向我做了一个下跪的姿势。
“……”他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我的心思,被报纸上的情节紧紧地抓住了。我没有半点儿的思考,微微地欠了欠身,头也没抬,随手从左边的口袋里,把那张“一元”的纸币递了过去。
“给!”我很随意而轻声地说。
“老板,你真大方。一路顺风,万事如意!”他的声音很响,带着几分欣喜。
坏了!我把我回家的车费给乞丐了。我从乞丐的赞美,以及旁边乘客在我眼睛的余光中的反应顿悟了过来,可是,我已经无法挽回那不可小觑的损失了。那如获至宝的乞丐已将钱呑进了他的腰包,再说,我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而假装大方。
接下来,我再也没有心思看报纸了。因为找不到熟人借车费钱,售票员又不好沟通让我回家乡后补票(那时,车站有土匪一样的督察),我只好坐了一块钱的车程后,在半路上下车,反而像个乞丐一样地步行回家。口渴了,就掬一捧路边的山泉或向民宅讨口茶喝。至今还记得,孙杨坪某龚姓人家,还给我塞了一个蒸红薯。
当我回到家里时,早已月上柳梢头了。
后来,我发现那“独腿侠”是职业乞讨时,便开始反省起自己的善良来:我有必要同情这种人吗?可一想到他必竟是个残疾人,必竟不是骗取,心里又豁然开朗起来。
(三)
早些年,为了生活,我跑过几年的运输,开的是不大不小的农用车。冬天是生意很好的时候,进城以木材、牲畜类为主,回头往往是建材或水果之类的货物。
那时的张家界市,还是典型的脏、乱、差,特别是必经之路的建材路段,因施工造成的泥泞路,更让开车的司机望而生畏、苦不堪言。
一个隆冬,风不是很大,却夹杂着毛毛细雨。我满载着一车木炭经过建材路段时,两条长长的车辙水凼里,泥水浑浊而不知深浅,他人劫难后的现场,引起了我的高度警惕。
我便下车查看路面的现状:水凼里的深浅,水槽前后的坡度及相应的路基结构。还有,骑在被重车挤压的哪两条泥埂上的可行性等。后者被我彻底否定了,因为我的是重车,又是下雨天气。
我做完实地考察,看似把握十足,实则提心吊胆,但我还是准备摸着石头过河。可是,事难从愿:无论我以怎样的车速、角度、油门行进,当车子的后轮快要爬出水凼时,因车身太重,总欠那么一点点一丝丝的力量,宛如一个有直气管炎的患者,很难让那一口气平和地接上去。
我前前后后、进进退退了很多次,都以失败告终。后面被堵的车辆,极不耐烦地“嘟嘟嘟”着,我心里也未免有点焦急。
“您好!您好!能帮我在车后塞一块石头吗?”我下车拿着香烟,不断的给被堵的司机与过路的行人陪着笑脸。
雷锋远去的日子,没有一个人赏识我的笑容,即使有人不慎笑纳了我的香烟,也是明白过来后折身而去。我不能怪罪别人,因为车身周围必竟都是寸把深的泥浆水。
天无绝人之路。一个佝偻着身躯,头发蓬松,肩搭两个蛇壳袋,右手拄着一根细竹棍,左手端着一个小瓷盆,穿着如抹布又神情木然的乞丐从我车旁边经过。我把他拦住了,并用心贿赂:我从车上拿下一袋寸金糖放在了他的碗中。
“听我的口令,帮我把这块石头塞在车后!”我大声地比划道。
“嗯嗯嗯!”那乞丐似乎明白,头如小鸡啄食。
当我的车快要爬升到很顶端时,那乞丐按照我的旨意,毫不犹豫地走进泥泞中,蓦地塞下手中的石头。乞丐的不专业与我顾及伤害到他的犹豫,让我俩错过了很佳时机。
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几经反复,多次磨合,我与那乞丐成功了。我在车上探出头来,把我的大拇指亮的老高时,发现那乞丐满身是泥。
“谢谢你,好人!再给你十元钱,你去吃个午餐!”我动情地说。
在当时,我跑一趟往返六十公里的重车,才一百八十元的车费,可是,我愿意再追加十块钱。当我再一次踏上接下来的征程时,我心里五味杂陈。
在以后的日子里,因了父母从小的言传身教,因了建材路段邂逅的援助,我每次见到乞,都会善心大发。为此,我的善良,总会让我上当不少。
2009年的某天,我陪患重疾的爱人在市里购物。文昌路的街头,车水马龙、人流不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媪”,低头跪立在人行道上,面前的“求助信”,是段段含情,句句带泪,字字滴血。我看后毫不犹豫地投上了一元钱。
“你钱多啊!”我爱人有些不快。
“人家不是落难了嘛!”我轻声地争辩道。
“哪有年长的老人跪着,腰板是笔直的?你没看那双下垂的白皙的手吗?……”我爱人嘟囔着。
“不就是一块嘛!”我还在申辩。
“一块钱就不是钱吗?我三次下长沙治病,就花了几十万,有谁帮过我们?帮过的有几个人的人情不需要还?”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你挣钱容易吗?以后我还有漫长的治疗费,两小孩读书,你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我没有再吭声,医生说,愉悦的心情对我爱人很重要,我平时也极少有时间陪她逛街,干嘛要惹她不高兴呢?可是,没走几步,我又犯了糊涂: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又如假老媪般跪着,面前的“证明书”更让人为之动容。爱人刚刚的教诲,被我忘的一干二净,我又在小女孩面前的纸箱里,很绅士地投了一块钱进去。
“你是看她长的年轻吗?”我爱人怒目圆睁。
我爱人本是一位古道热肠、乐善好施的人,可因为健康的原因,她变的说话偏激而容易发怒。
“对不起,刚才忘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我连忙唯唯诺诺地道歉。
“你没有看到,不远处蹲着一个抽烟的男人吗?她是他的诱饵!”我爱人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火。
“哦,我很少逛街,这水太深了。”我是哄爱人开心,也是真心的悔悟。
爱人的心情,很快就被我的忏悔平静了下来,可是,我自己却难过了。不是因为爱人的嘲讽,而是被两位假乞丐的诈骗!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什么时候,才不会有假乞丐,抑或没有乞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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