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夏至前后,总能收到老家二姐托人捎来的杏子。这个习惯,一成不变地持续了有十几年。今年这个时节,照例,吃到了二姐家的麦黄杏。
其实,杏这种水果,我并不喜欢,甚至对它有着天生的畏惧感。记得小时候一到杏儿成熟了,大人总是告诫说:“不敢吃得太多,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可见,杏吃多了,伤害会很大。自然,对杏的畏惧从小就根植到了大脑中。满筐、满篮的杏儿,个个橙中带绿,圆溜溜的,像一个个调皮的小精灵。然而,在它们没有完全变黄、变软之前,我是从来都不敢轻易品尝的。尤其那种个头不大,还泛着大面积绿色,摸上去硬邦邦的杏子,一眼看去,顿感两颊生出阵阵酸意,似乎,口腔滋生出的唾津由此加了三分酸味,双眉也不自觉地紧蹙起来。
二姐也知道我不喜欢吃杏,甚至怕吃杏,但每年杏儿成熟的时候,她总会给我捎来自家院子里种的杏儿。用透明胶带把外包装纸箱子粘严实了,装满一箱子杏子,一大早起来,走几里地的土路,到镇子上,再辗转赶上去榆次的公交车,托人将杏子送到我家里。每次还不忘打电话告我:“小妹,给你捎去杏了,你不喜欢吃,就给你的同事好友分着吃吧。杏子放一放,变软了,就好吃多了。”接到二姐电话,实在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常常撒谎安慰她:“只有二姐家的杏儿,我很喜欢吃,不是酸的,是甜的。只是二姐不必那么辛苦给我捎了,真的吃不了多少的……”
二姐,其实和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只是和我姐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村姐妹罢了。二姐在家排行老二,名字简单到姓氏加“二女”。她从小命运坎坷,不到五岁,母亲就患重病离开了她。八岁时,父亲也去世了,由同村的叔叔将她抚养成人。叔叔家也有好几个孩子,在物质匮乏、经济困窘的年代,有口饭吃,能活着长大就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何况其他?二姐没有上过一天学,也没人教过她识字,以致到现在,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和简单的几个字外,大部分字都不认识。二姐的叔叔和我家是邻居,她又和我姐年龄相仿,打小天天在一起玩,自然也成了我的姐姐。“二姐”的称呼就是这样来的。喂猪、割草、摘菜,和大人们一起上山挖药材,记忆中,二姐早早就担负起了叔叔家的农活。虽然个头不高,身材不出众,模样也不怎么俊秀,但心地善良,干活利索,小小年纪已是一个干活的好把式,村里人见到她,都会夸她勤快能干。
由于家境特殊,二姐到结婚的年纪,虽然提亲的人不少,但一打听到家庭状况,大多数小伙子都不乐意处了。村里人迷信,总认为二姐命不好,从小没了爹娘,命太硬。无奈,二姐找邻村一个同样苦命的人结了婚。二姐夫老实巴交,是一个只知道闷声干农活的庄稼人,也没上过学、识过字。两个命运相连的人生活在一起,终于有了自己的家,相互依偎,靠着苦力,勤勤恳恳种庄稼、做农活,辛辛苦苦把一个家支撑起,还养育了两个孩子。
二姐家的老房子后面有两株杏树,村里分给了他们家,年年卖杏也能带来些微薄的收入。每年春天一到,两株杏树开始发芽吐绿。勤快的二姐夫干完农活,还得忙着修剪枝条。杏树生命力极强,也易于生长,只要气候适宜、雨水充沛,不需过多看护和打理也能成长结果。农历二月,杏花就热热闹闹挂满了枝头,在破旧的老房子后面,在依然萧瑟的早春时节。饱含着农家人满满的希望和期盼,开出一朵朵粉白的花朵,将灰色的老院落装点出浓浓的春意。杏花开了,二姐和所有农家人一样,期待着气候温和,期待着青杏能缀满枝头。
杏子的成熟期一般在六月份,此时,恰好是麦子的成熟期,于是,村里人将这种杏叫做“麦黄杏”。二姐夫生性木讷,不善言辞,和他人交流,很多只是憨厚地笑笑,但他却是村里种麦子的好手,从垦地到播种,从浇灌到施肥,在麦田所付出的辛苦和用心是别人无法比拟的。人勤地不懒,庄稼长势喜人,来日收成多,意味着一家人的生活会改善许多。
有一年夏天,我专程回老家去看望二姐。正值仲夏时节,黄橙橙的杏儿挂满枝头,浓密的树叶早已遮挡不住这些兴冲冲想露脸的顽皮“孩子”。有的,已急不可耐地滚到了地上。果实,无疑成了这个季节的主角,一张张红彤彤的笑脸挤在一起,顺手一拉,就可以轻易拉到一串。
傍晚时分,一天的燥热褪去,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带着土地、庄稼和汗水的气息,沐浴着金色的余晖要收工回家了。街头巷尾、农家小院,迎来了一天中很悠闲也很热闹的时光。二姐早已做好饭,一锅绿豆汤,热腾腾冒着热气;洗漱的毛巾、脸盆都已放好,等待着劳累一天的二姐夫归来。我看着他们坐在院里的杏树下,边吃饭边聊地里的活儿,聊庄稼的收成,盘算一年的收入。除去孩子们上学的费用,合计着家里还能添置点什么。那一刻,普通农家很淳朴、很简单的幸福瞬间弥漫于不大的院落里,酽酽的,像一坛子陈年醴浆,陶醉了我,也陶醉了那些调皮的杏儿们。在这样清苦的日子里,在挂满黄灿灿杏儿的农家小院里,我闻到了一种朴素的、原汁原味的味道——勤劳的汗水正酿造希望与美满的花蜜。这种味道深深地浸润到我的心底,让我感觉到二姐一家人的生活虽不富裕,但知足而幸福着。
趁着杏儿还没完全成熟,就得进入采摘期。如果这些杏果不能及时处理,会很快烂掉,只留下一粒粒杏核,所带来的收入自然微不足道。二姐的两株杏树每年可以摘几百斤杏,把这些杏果卖出去实在是个难题:村里不缺,杏子没人买;城里人稀罕,卖的价格高一些,但路途遥远难以运输。大多时候,二姐会将杏子送人。有一年,二姐搭了一辆进县城的三轮车,带着两大筐杏儿到县城去卖,在集贸市场忙乎一天也没卖完,好歹挣到一百多元钱,连一碗面也没舍得吃。为搭乘来时的三轮车回家,只好把半筐杏儿分着送给了市场上的人们。
后来,勤快老实的二姐夫到县城的建筑工地打工,地里的活儿交给了二姐操持。二姐夫老实可靠,去了工地不久,包工头想让他管仓库。管仓库需要登记,可二姐夫不识字,只好继续在工地上干苦力活。二姐担心他记不清出勤天数,告诉他每天做一个标记。大家看着二姐夫人老实、肯出力,也不欺负他,反而挺照顾他。一年下来,能挣到几千块钱,比种地的收入高了许多,家里的生活状况也得以慢慢改善,还在村里另一处盖起了新房,一家人的苦日子总算熬出了头。
然而,世事难料!没过几年好日子,二姐夫突感不适,面色蜡黄,浑身无力。去医院一检查,竟是癌症晚期。二姐要给他花钱治疗,二姐夫却怎么也不肯住院,输了几天液便吵吵着要回家。二姐知道他是舍不得花钱治病,怕日后给家庭增加负担,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回家休养。然而,二姐夫的病情日益加重,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
没了二姐夫的那几年,二姐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但干地里的活儿一点也不差,依然利利索索。近几年,村里人都不怎么种麦子了,大多种成了玉米,但二姐仍然保留着地种麦子,除了干干地里的活儿,就天天守着老院子。人们都明白,她的心结无法解开也无法排遣,而她心里的酸楚与孤独也没人可以体味与感受。孩子们都成家了,担心她一个人住在老院子里不安全,让她过去一起住,可她死活不肯去。“在这里住习惯了,住得自在。好在自己还能动,等到老得动不了的那一天,再去你们家住吧……”
又到杏儿黄麦子熟的时节,我知道,年过花甲的二姐又要开始起早搭黑忙乎了。流逝的岁月,生活的苦难,让她不再年轻、不再强健,但倔强的她从不轻言辛苦和不幸,一生都在与坎坷的命运较量。然而,命运好像对她并不公平,她守着的,何止是一座老房子、老院子?她守护的,也许是一种陪伴,一种寄托,一种只有她自己在一餐一寝中能够感受到、触摸到、体会到的来自精神的力量与慰藉吧,无人知晓、无人能懂。
杏儿熟了,黄橙橙的、软软的,入口是丝丝的酸甜。想到离我几百里之外的那个小山村,那座有两株杏树的老院子,想到二姐孤单的身影、花白的头发、粗糙的双手,心里,突然无限怅然……
癫痫发作应该如何急救?北京什么癫痫病医院好意识丧失双眼往上翻怎么办哈尔滨去哪里的医院能治好癫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