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俊样的小女孩,名字叫慕雪梅。很有诗意的名字,雪里梅花,我不由地想起了那句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花雪一样白,雪花梅一般香。雪白,梅香,可不就是一个惹人喜欢的女孩子?那应该是什么人给起的名字呢?起名字的人又有着怎样的修养呢?
带着欢喜和疑问,在九月开学报到的时候,我见到了她,刚入一年级,她扎一对弯弯的羊角辫,眼睛像是纯纯的一汪水,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完全褪干净,活泼泼的,牵着妈妈的手一蹦三跳地进了我的房间。她的妈妈是一个白净的年轻妇人,有些羞涩似的,填好学生注册表,就飘然离去,丢下一个小学生,和一道美丽的背影给我。
那时,我是一个刚师范毕业的十九岁青年,被分配到了离家二十多里的偏僻小地方——洪河八年制学校。初来乍到,人地生疏,我就和一群一年级娃娃们作伴,一起上操一起上课,一起在没有器械的操场上玩耍。有他们的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我居然不觉得太寂寞,每个静静的夜晚,我伴着煤油罩子灯备课、批作业,梦中也常常会被娃娃们银铃般的嬉闹声吵醒来。
我的日常生活,除了教一年级娃娃们语文,还教初三一个班语文。我父母笑我是骑着骆驼撵着鸡,高的高低的低,想想也是,我不禁哑然失笑。晚饭后,我会沿着河边去走,看远处杨柳青、麦苗绿、菜花黄、苜蓿紫、杏叶红、雪花白。鸟儿唱,蝴蝶飞,燕子回,走累了就返回,顺路到村里小商店带一把塑料梳、一块小香皂、一面圆镜子、一方白毛巾。贴着小河走,这边独好;背靠大山,我却不会去爬,沙土裸露,植被稀疏,像癞痢头惨不忍睹,我害怕坏了自己看山看水的美好心境。
有一回,初三学生没有按照要求背熟课文《桃花源记》,我心里很是烦闷,中午饭也不想吃,就倒在床上午睡了。嘭嘭嘭的敲门声,裹挟进校长的一肚子不满:“快去看看你的宝贝疙瘩吧,眼瞅着翻了天啊!”
低矮的土坯教室里,一场娃娃们自编自导自演的“大闹天宫”剧正如火如荼,有抓破脸的,灰头土脸上是淡紫色的蚯蚓在蠕动;有抡衫子的,呼呼风响,不偏不倚就罩住了某个人的小脑瓜,招来一片尖细的叫骂声。看到旋转着的小布衫,我脑海里就有了哪吒胳膊上的火尖枪、混天绫、乾坤圈、阴阳剑和足踏的风火轮的联想。娃娃们闹得正凶,不知道我悄无声息地来了。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揪出几个小娃娃,扯着慕雪梅的耳朵拎到院子里,晒在毒辣的阳光里。“晒蔫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小哪吒!”我恶狠狠地想。
谁知第二天太阳冒花花的时候,慕雪梅还像刚入学时那样牵着妈妈的手,静静地到了我卧室。她们谁都不说话,我却看见了慕雪梅耳朵上惊悚的伤口包扎,白纱布上渗出一朵殷红,犹如雪里红梅,惊艳着,更多的则是触目惊心。我一下子吓瘫了,身子矮下去,蹴在地上,膝盖硌得我心口疼,嗫嚅着我说不出话来。慕雪梅的妈妈嘤嘤地哭泣,脸上一泡泪。慕雪梅怯怯地傻傻地望一眼妈妈,再望一眼我,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我先打破沉默,对着白净妇人说:“嫂子,真得对不住,怪我心太急,下手狠了!”她也不接茬,只是一个劲地哭。从她的哭声里,我知道了慕雪梅是家里第三个女孩子,生不出男娃,他爸爸在平凉窑街煤矿单位里又有了相好的。我的毒手,使这个家庭雪上加霜。白净妇人还是像当初那样飘然而去了,丢下带伤的惊悚的慕雪梅,和一个愣愣怔怔的我,房间的空气也似乎凝滞了冻结了,一股子阴冷在屋子里低回盘桓,东突西撞,找不到出路。
四年后,我离开了那所依山傍水的学校,回到了家乡的初级中学。
在此后的若干年里,我还教语文课。初中娃娃们相对小学生要好管理些,白纱布上渗出红梅朵的惊悚,一直以来像影子一样随着我走。槐花飘香时节,我送走一届毕业生,桂花开了的时候,我迎来新一届学生,迎来送往中,白纱布的白染上我的鬓角,平展展的面颊皱了,像核桃的干果,清澈的眸子浊了,像快要干涸的涝坝,挺拔的腰身弯了,像一棵病了的老树;但,梅朵的殷红惊悚,却烙在我心底的深处,像定好时间的闹铃,到一定节点上就搅得我一刻也不得安稳。
一年前,九一届的老学生申请注册了“梦回南川中学”群,把当年的同学、老师都捞进群里。如今的他们,早已韶华不再,没有了年少轻狂,他们中间有政府官员、企业白领、大学讲师、科研人士、成功商人,他们中间有人从省城兰州买书捎给我,有人回家时候前来探望,有人在电话里念念不忘,想到这一切,我管不住心潮涌动。尤其是李亚宏为我的高级职称没着落而忧心忡忡,张士杰免费上门为我修马桶,郑小娟因着我的爱好说要送画作给我,都让我说不出的感动。偏偏这时候,我想起我刚踏入讲台的那些时光和人事。
掐指算算,也有30年了吧,慕雪梅或许上了大学毕业了参加工作,在敞亮的写字楼里忙碌着她的倩影,尊贵奢华;或许嫁人生子,也成了她母亲一样的白净妇人,守望着她的村庄麦田和老玉米。不管是哪一种情形,她都应该是一个心地善良、雪一样白梅一般香的女子,幸福快乐地生活着。她也应该是一个念旧情不记仇、懂得经营感情的女子,用她纤纤玲珑玉指把那童年红梅朵轻轻抚落,似水流年的忧伤,化作一片洁白轻盈的小羽毛,温润而柔软;或者化作一朵水莲花,在清风里娇羞......
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好似一片贴肉的小羽毛,柔软而贴心。在这个夜阑人静闲窗下,我不由自主地摊开一纸书笺,深情地为雪里梅花写下这样的诗行:
让我静静地想起你,
直到慢慢老去。
那样一段白纱红梅的年华,
纵然坐到苍颜白发,
再把你轻轻忘记。
你眼里一汪水,带着笑意,
还有弯弯的羊角辫,
那山那水土坯房,
透过“大闹天宫”的顽皮,
带给我真实的欢喜。
也曾梦回往昔,萍散萍聚,
寻寻觅觅,
煮一壶月光老酒,
再一次把你轻轻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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