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大槐树村是位于陕北黄土高原的一个自然行政村,这里是我久违的故乡、生我养我的地方。
十几年前,大槐树村常住人口愈五百人,常住家庭愈八十户。家家户户依种地养家糊口,靠老天爷吃饭度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祖祖辈辈在这片黄土地上收获着微薄的希望。这里自然条件恶劣,很常见的自然景观是千沟万壑、土地贫瘠、黄沙漫天。通常,这里夏天干旱少雨、酷暑炎热,冬天北风呼啸、严寒难耐,这里偏远、落后、贫穷……
正如所言:
穷山烂石头,黄河向西流;
陕北荒漠洲,十年九不收;
女人挖野菜,男人走西口。
……
说来真是穷,很穷,穷透顶了。
但那时,贫穷背后却收获着略显辛酸的幸福,艰辛之中却饱含了很纯粹的感恩与知足。这片黄土地养育全村百姓度过了无数个冬夏与春秋。
(一)村口的大槐树
很忘不了村口那棵茂盛的大槐树。
那时候,这棵大槐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大槐树树干很粗壮,三个后生伸开膀子围起来才能抱得住。村民们都已说不上这棵树是谁人栽种,也没有人知道它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村里流传着有关大槐树的各种传说,据说,曾经有风水先生占卜推算,说这棵长在村口的大槐树有驱邪镇宅之用,可保一方百姓安宁。切忌在树下放置凶器、吐痰、见血、或排放人畜粪便等。另外,如有大槐树树皮脱落或树叶枯萎,则会是另一种不祥的预兆,村子里必会出大事。
那一年,二狗家的老黄牛走丢了,二狗母亲去大槐树下祷告,树上落下一根枯枝,二狗朝着枯枝所指的方向去寻找,后来,果然找到了走丢的老黄牛。
村民们视这棵大槐树为神一样的生物,长辈们可根据大槐树枝干生长情况预测一年的年景与收成,小孩生病了可用大槐树主干上冒出的嫩芽熬汤治病,甚至有年轻的夫妇不孕不育也可到大槐树下跪地求子。
不知从何时起,村民们已经形成了这样一种习惯:丰年秋后的*一碗小米糕要供奉到大槐树下,逢年过节村子里会专门组织队伍,锣鼓开道,唢呐奏乐,鸣炮祭奠,家家户户都会到大槐树下献上祭品和香火……
也许是因为贫穷,所以迷信,但也许是别无选择,那棵大槐树是全村百姓的精神寄托。风风雨雨,寒来暑往,这棵大槐树陪伴人们生活了一辈又一辈。
(二)悲情的村寡妇
村寡妇苟素花是个标准的悍妇。
苟素花性子耿直、泼辣而倔强,头发蓬松,像个疯子。讲话就像跟人吵架似的,咄咄逼人,滔滔不绝,仿佛竹简倒豆子一样,不倒个干干净净就觉得对不住你。走起路来像个后生,总是直愣愣地歪着半个脑袋,感觉这个世界都亏欠她什么似的。自打丈夫赵建国死后,这个女人硬生生地撑起了赵家的一片天空。你看她挽起裤脚赤脚走在山坡上、沟洼上、田野里吆喝着骡子犁地种庄稼,做起农活一点不比男人差。她又像个战士,仿佛随身佩戴着隐形的盾牌,随时准备战斗,一般人都不敢招惹她。
有一回,村里的老光棍喝多了酒,深更半夜里摸索到了苟寡妇门上哭闹骚扰。不料,被苟寡妇用顶门棍打折了左腿,现在还一瘸一拐的。
那一年,后村龙大锤家的羊羔脱纶后吃了苟寡妇稻地里的几株秧苗。这事可闹大了,从那以后,苟寡妇每次路过后村那个小山峁时都会停下来,面朝大锤家臭骂上一阵子,从春种一直骂到秋收。无奈,稻子成熟后,大锤只好扛一大袋新收的稻米送到苟寡妇门上,这事才算了结……
虽然苟寡妇是个单身女人,但她好像从来没有害怕过谁,除了她的婆婆。
其实,很初,苟寡妇并不是如此性格的人。那时候,苟寡妇还没有沦为寡妇,是个黄花大闺女。温文尔雅,端庄美丽,从不争强好胜,堪称淑女一枚。只因与赵建国婚前交往过密,甚至扬言为爱私奔,勇闯天涯。这事引来众人一片谴责和唾骂,尤其是她现在的婆婆更是咬定此女不可与为媒,这不仅会败坏老赵家的门风,而且后患无穷。可是儿子赵建国偏偏不听母亲的话,扬言非素花不娶,哪怕就是块废铜烂铁他也铁定要了。建国曾为此而和母亲怄气,离家数月不归。
无奈,赵婆婆只好勉强应了这门亲事,但在心底里着实不喜欢苟素花这个“风流”女子。过门后两年,苟素花仍然未育。赵婆婆急了,平时有事没事拉着素花求神问卦,逼着素花吃遍了各种秘制中草药,背地里则骂素花为扫把星。
这关系老赵家香火延续的大事是赵婆婆心中永远的疙瘩与伤痛。这份痛,是悔恨的痛,是绝望的痛,是耻辱的痛,是彻头彻尾的痛。就算是死了,赵婆婆也无颜去见天国的赵老头……
这样,赵婆婆更加不喜欢素花了,确切地说,是厌恶,那种骨子缝里的厌恶,甚至充满了敌意、戒备与仇恨。
那一年,赵家开始动土打地基,计划新砌几孔石窑。不幸,建国被基崖上塌方的新土砸中,危在旦夕。在县医院急诊室里,素花紧紧地搂住建国,哽咽进而泣不成声……素花对建国说:遇见你是我这辈子很大的幸福,如果你走了,我甘愿为你守候一辈子……
后来,经县医院全力抢救,结果,建国还是走了……从此,素花沦为了寡妇。
事后没过多久,谣言再次笼罩在素花的世界里。其中,就有人说是素花这个“贱”女人克死了建国,还让赵家门风受损,香火泯灭,多灾寡运。
显然,丧夫之痛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理解与宽慰,流言蜚语却时刻侵扰着这个原本无辜的女人。
悲痛过后,赵婆婆决心把这个克星扫地出门。可是,素花却死活不肯改嫁。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素花甘愿承受赵婆婆无情的折磨和众人异样的眼光。
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就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素花投井自杀了。人们在她冰冷的紧握的手心里发现了她和建国结婚时的那一对机械表,指针还在微微跳动,怀里抱着建国生前吹过的那支唢呐……
(三)老羊倌六子爷爷
前村的老羊倌六子爷爷的确是个实诚人,老人家膝下无儿寡女,土地生产责任承包到户之前他就在农社里放羊,之后又为村子里放羊。六子爷爷经常打趣说他这辈子就是放羊的命。六子爷爷甚至可以和羊对话,他说羊也通人性。那时候,每天都能看到六子爷爷手持放羊鞭,肩挎褡裢,吆喝着羊群上山,山涧里回响起淳朴而又原汁原味的《信天游》:
“崖畔上开花崖畔上红,受苦人盼过好光景;
割一把糜子弯一回腰,喝一口凉水娘家的好。
井子里绞水桶桶里倒,妹妹的心事我知道;
马里头挑马不一般高,人里头挑人数上哥哥好。
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穷;
……”
六子爷爷喜欢村里的孩子们,孩子们爱随六子爷爷的羊群上山,每次都能讨到六子爷爷褡裢里的干馍馍和酸梅粉。黄昏放羊归来,六子爷爷就把采集到的野果和酸枣分给村里的孩子们吃,偶尔逮着一只肥硕的野兔或者鸽子,孩子们就可以在六子爷爷的土窑洞里开荤美餐。
(四)古井
山沟底靠崖的这口古井是全村人的生命之源。井水很甜,不论是生喝还是烧开了喝,都有一种淡淡的甜味,没有任何杂质或沉淀,村里人都称之为甘泉,井边有一口用巨大的青石凿成的饮马槽。
据老人们讲,曾经这口古井出水流量特别大,除了全村人畜饮水之外,还可以浇灌几畦菜地。后来自打苟寡妇投井后,泉眼出水就越来越少了,造成了全村饮水短缺的严重局面。有好事者谣传说这是苟寡妇这个女人不洁的身子玷污了圣洁的水神爷爷而遭的报应。从此,村民们愈发痛恨苟寡妇了。
我上小学的时候,村里没有自来水,值日生每天都从这口古井里去为老师抬水。有捣蛋的学生甚至悄悄地往老师的水桶里撒尿(实际上并没有真做),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结果,当天的值日班被老师在烈日下罚站了一个中午,并要求喝掉那桶水,还请了家长。
(五)消失的村庄
如今,山崖下的那口古井已经被塌方的碎石填满,山泉水自然断流了,就连通往古井的小路也被洪水冲得没有了踪迹。
苟寡妇投井死了。是什么让一个饱受疾苦和磨难的女人如此坚强、悲壮、辛酸而又痛苦地活着?又是什么让一个鲜活的生命如此悄无声息地离去?当一位农村的单身女人要独立撑起一片天空,为了一份执着的坚守和爱的信念而长期遭受各种痛苦与不公的时候,也许,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坚强而卑微地活着,要么默默地离去……
六子爷爷已在他屋后那围矮矮的坟墓下安息,他原来住的那孔窑洞被塌方的泥土掩埋,只剩下一道黑咕隆咚的口子……
如今,年轻的夫妇为了让孩子从小得到更好的教育而举家搬到镇上或者城里务工了,村子里只剩下十几位年迈的老人,全村人聚集在一起的机会越来越少了。这些年,村里人的喜事多在城里办,一来城里条件好;二来,亲朋好友多在城里打工,图个方便。只有白事才回村子里办,人不在了就归祖坟,认祖归宗,入土为安。
曾经,这里还有集市有庙会,有杂货店和供销社,甚至还有小型歌舞厅……而今,只有斑驳老树、断壁残垣。十五口老人、两条狗和一头牛已是大槐树村的全部。不知道是什么让农民不再留恋故土,宁可背井离乡挤在逼仄的乡镇或城市夹缝里,也不愿回归这满目疮痍的乡村。
如今,那棵大槐树已近枯萎,枝桠光溜溜的,显得单薄而落寞。枝杈间悬挂着一个废弃的鸟窝,在寒风里摇摇欲坠。树干上布满了啄木鸟新叼的洞孔,就像眼前这座村庄一样,枯木一樽,满目疮痍,奄奄一息。
一片黄土,一棵老树,一汪清泉,一排窑洞,一位老人,一份乡情,一段记忆……
当每一首故乡的歌谣响起,每一位故乡的老人离去,心中总有隐隐的感伤与难以割舍的眷恋。对这份乡情,对这片故土,对这里的父老,以及这里的花花草草、点点滴滴,还有那些永远抹不掉的回忆……
(六)结束语
我仿佛有这样一种预感:也许很多年以后,这个曾经贫穷但充满故事的村庄将变成一座孤村、一座奄奄一息的孤村、一座绝望的孤村。这里消失的不只是几户村民、几孔窑洞,还有黎明的炊烟、晨起的妇人、黄昏的羊群和晚归的牧童。守候的只有零星的空巢老人以及那岁月沧桑的脸颊上满满的期盼和内心深处永远的孤独。
慢慢的,这座孤村将变得荒芜,成为一座荒村。青石窑洞和砖瓦房被风雨侵蚀,只留些许石块或者瓦砾;稻田和麦地将被杂草淹没;那连接家家户户的羊肠小路也将没有踪迹;记忆,将在岁月的尘埃里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很后化为一棵古老的大槐树,在岁月的风雨里若隐若现……
再慢慢的,孤村或将成为零星的孤冢荒冢。偶尔有城里务工的孝子返乡祭祖,罢了,远远望一望自家的老屋,默默回味着这里的曾经,或者对随行的孩子们念叨念叨自己远去的童年。
也许很多年以后,这个曾经仿佛童话一样的村庄终将成为一个童话,这个幽静宛如梦境一般的村庄终将变成一个梦境、一个传说、一段记忆,很遥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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