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深圳的郊区工作,每天下班都要横过一条没有红绿灯的马路。这一天,天气特别晴好,下班的时候已是快六点了。远远的天边有一抹淡淡的晚霞,给天空陡添了一丝浪漫。正如市区的上下班高峰期一样,这条郊区的马路也一样繁忙,时不时地一辆辆汽车就呼啸而过。
我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停在路边等待横过马路的时机。这时,我身边来了两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他们干瘦、黝黑,身上的打扮是农民模样。但是,我随之惊讶地发现,他们的神情却与一般的农民不同。尽管他们的脸上已有不少的皱纹与老人斑,头发也有些花白,却看不出一般老人的苍桑与垂暮。
老婆婆的神色恬静、温柔、慈爱,嘴角透着一丝丝甜蜜。
老公公目光有神,眼睛中看不到一丝浑浊。他一脸如同得到人间至宝的满足,仿佛他身边的这位老伴,就是当年那位让曹操魂牵让周瑜梦绕的小乔。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抓着老婆婆的手,一刻也不放松,似乎放了手,就会失去价值连城的宝贝。看得出,老婆婆那双手,虽带有一层层褶皱又略显粗糙,但老公公并不嫌弃,反而珍爱有加。
这时,眼前的汽车慢慢少了,渐渐没了,可以通过了。老公公一手牵着老婆婆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腰,嘴里还不停嘱咐:“小心点,慢点,不急啊。”刚走到一半的路,一辆面包车从前面开过来了。老公公立刻停了下来,又顺手把老太太往身后一藏,等面包车通过了才又扶着老婆婆过了马路。
看着这么特别的一对老人,我心生好奇。我靠近了老婆婆,跟她打招呼:“阿婆您好!您要去哪里呀?”她指着前方说:“我们要回家。前面有一个菜园子,那是我跟老头子的家。”说着,她掏出一条老式手帕来擦汗。我注意到,她脸上可没什么汗。她只是用手帕摁了摁脸颊,又把手帕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就露出温馨一笑。这,应该是一个习惯性动作!“是老公公送您的吧?”我猜。“是喽。”老婆婆笑眯眯地回答。
我便边走边与一对老人聊起天来。
那一年,满怀英雄情结的他突然被宣布为基建工程兵时,一度很失落。她对他说:“建筑工人也是我心里的英雄。”
那一年,他得知将被分配南下建设荒芜的深圳时,她对他说:“那里会有高楼的,我跟你走。”
那一年,他与她坐了几天几夜的闷罐车后,到达了一个人烟稀少、道路坑洼的小渔村。那里,一片黄土连着一片黄土,一座荒山连着一座荒山。她对他说:“这里空气挺好的。”
那一年,他们在南海边一个偏僻的小镇上挖土坑架锅,捡柴草生火,他看着她白晰的脸上被硕大蚊子叮起的一片红包,心疼得直流泪。
那一年,他与她吃住在车厢里,夏季的高温逼得他们身上汗流如注,她对他说:“也还好,起码能够挡风遮雨。”
那一年,一场百年不遇的十二级台风挟着暴雨,连根拔起了碗口粗的大树,掀翻了卡车,身形单薄的她被吹得东走西飘。他赶紧找来一根粗大的绳子,将她绑在自己身上。这一绑,就是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她只在风雨停歇后,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微笑。
那一年,洪水来了,布吉河上漂满了垃圾、粪便、动物尸体、杂草。他脚踩淤泥,用铁锹挖走一筐又一筐的污物,很后,却被难以忍受的恶臭熏得晕了过去。她用清凉的水擦了一遍又一遍他的身体,直至他清醒,她都没有皱一下眉头。
那一年,在荒芜的半山坡上,在用木板、树皮、油毛毡拼接而成的简陋医院里,她为他生下了一对可爱的儿女。他搂住了她虚弱的身体,轻轻地说:“谢谢你!”
那一年,他指着罗湖*一楼“友谊商场”对她说:“虽然只有七层高,但已是深圳的很高记录了。”她笑笑。
那一年,他拉着她来到深圳电子大厦前,激动地对她说:“深圳终于有了*一座高楼了!”她仍然笑而不语。
那一年,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屋顶漏雨的竹叶棚里过小年的时候,他握着她裂开小口的手心疼地说:“受苦了。再等等,也许很快就会分到房子。”
那一年,他们分到一间十几平米的厂房,有五十多个人共用一个洗手间。他对她说:“等着吧,天天建楼,还怕没有自己住的高楼吗?”
那一年,基建工程兵宣布解散,他被迫自谋生路。他看尽了各式各样的眉高眼低,受尽了各种各样的闷气甚至屈辱。她对他说:“能屈能伸,方显英雄本色。”
那一年,他学会放下身段,不管是对财大气粗的承包商,还是偶尔上门的小客户,都笑脸相迎,奉若上宾。他什么活都接,什么活都干,为当地农民建小楼,也为香港人修厕所。她跟他说:“不急,我们慢慢攒钱,会买上我们的房子的。”
那一年,深圳的数十层高楼大厦一幢接一幢,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一片片住宅小区绿草如茵。他领她坐上公交车,沿着深南大道游了一圈。他对她说:“你说对了,这里会有高楼的。”
那一年,他们拿出积攒很久的钱,准备去购买一套看中很久的商品房。他弟打来电话说,父亲病重,需要一大笔钱医治。她对他说:“现在的房子已经住习惯了,也不着急搬。”他没有说一句话,但注视着她的眼光里饱含感激。
那一年,他兴冲冲地拿出积蓄很久的钱,对她说:“我们去看房吧,有一套房子我心仪已久了。”她柔柔地说:“孩子们马上要上大学了,这笔钱还是留给孩子们用吧。”他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拢了拢她耳边散落的一缕头发。
那一年,深圳高耸入云的楼宇、漫长美丽的海滨观光大道、宽阔气派的机场、多层的立体通道,不断展现在世人面前。在灯火璀璨的夜晚,他开着车,载着她又游了一回深南大道。他们在地王大厦前停下来。他摸了摸她头上不再乌黑的头发说:“深圳不仅有高楼,还有亚洲*一高楼。”她盯着他脸上深浅不一的皱纹说:“我没看错。”
那一年,他们终于在一个高档小区买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也在那一年,他退休了,儿子也结婚了。她对他说:“我们搬出去住吧,我喜欢过田园式的生活。”他没有说话,捏了捏她有些褶皱的手。
那一年,他们在郊区租了一个菜园子。儿子一家来了,请了好多回,他们不肯回去。女儿一家来了,送来了一叠钱,他们不肯收下。他说:“我们要努力种菜,争取今年能把租金还上。”她点了点头。
那一天,菜园里开满黄灿灿的油菜花,他有些神秘地对她说:“今天你就不要跟我去卖菜了,在家看着点,蜜蜂太多,小心把花蜇坏了。”她一向听从他的话,就在家守着。傍晚,他喜滋滋地回来了。他从身后掏出一个寿桃包来,上面插着一根小蜡烛。他温柔对她说:“生日快乐!这么多年,*一次给你过!”他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老式手帕来送给她,说:“今年没剩余多少钱,只够买一条手帕。”她一下子凝固成一尊雕像,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好!”他看到她脸上飘起一片彩霞,觉得她很是俊俏可爱。
那一天,他吃完早饭后在桌子上数了一遍又一遍手上的钱。他对她说:“今天我们不去卖菜了,我要去市里吃一个老朋友儿子的喜酒,你一个人呆在家。”她觉得他的话有点怪,但还是点了点头。傍晚他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纸箱。看得出他费了很大的劲,额上已沁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她赶紧掏出那条手帕,心疼地为他擦拭额头的汗。他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个恒温洗脚盆。晚上,他搓着她满是老茧的脚,说:“晚上睡觉,你的脚就暖和了。”她的脸,已笑成一颗甜枣。
那一天,他故意压低声音对她说:“我带你游游深南大道的地下可好?”她不免一惊,心中有些不解,但仍然简短地回答:“好。”他笑了笑,说:“如今有一种交通工具,专在地下走,叫地铁。我领你瞧瞧去。”他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来到原来那个搭满竹叶棚的地方。现在,那地方叫竹子林,已是十分繁华。地下也同样繁华,灯光明亮,如同白昼,人潮川流不息,有各式各样的商店,货品琳琅满目。车公庙、岗厦、大剧院,一直到了老街。原来只吸一只烟的功夫便走到头的“一支烟路”老街,现在却怎么走也走不完。她对他说:“这是我没想到的。”
走了很长一段路,聊了很久的天,老公公握着老婆婆的手就一直没有松开过。我不禁十分羡慕起老婆婆来。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能够在脸上布满黑斑皱纹的时候还被一个男人当成宝贝一样地宠着、呵护着,当然是很幸福不过的事了。
老人家走远了,却留下了一路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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